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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意,在寂静中微笑
那该是个春天吧,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一滴留在叶子上,一滴藏进泥土中,一滴在表面柔情地溜来荡去,一滴在根底辛勤地滋润哺养。颇有些“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况味。
自然母亲有一双优雅的手,轻柔地拍打着叶片,是想让这些刚冒芽的小孩睡觉吗?那可是些不安分的小家伙,迟迟不露困酣娇眼,风一吹,竟愈发调皮起来。
就这样地下了一夜。
当阳光再次出现的时候,雨开始停了,雾气还没来得及散去,仿佛在半空中铺开一层薄薄的纱,阳光透着纱,看得不甚真切,没有盛气凌人,没有赤目圆睁,却像路旁草丛中若隐若现的紫色小花,羞答答地待字闺中。
空气是湿润的,抓一把,满是水泽的气息。水汽们是不够恋家的游子,长久地伫立不去。
屋檐上有积聚下的水珠,滑落,抱成一团,自由地翻滚,享受曾有的飞翔的滋味,最后,滴入阶傍的青苔。它们柔柔地来,青苔也柔柔地迎,最是那一声娇柔的问候,仿佛是熟识了,仿佛是墨汁滴到宣纸般地和谐。
我们的诗人被惊醒了,从床上爬起来,该是怕打扰到清晨的宁静,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吱啦”一声,清爽之气,自然之静扑面而来。诗人是抵不住诱惑的浪漫主义家,急急地开了房门,踏入小院。
院子不大,颇为幽深僻静,简单的布局,普通的草木。雨刚停,余韵还未歇,院子便这样,淡淡地笼上一层庸懒的氛围。令人什么也可以不做,只愿意停下来听听自然的声音。
于是诗人便坐下来了。
他是王维。
常想,若他不是王维会如何呢?譬如李白,又譬如杜甫。说唐诗三分天下,一分李白为仙,一分杜甫为圣,一分王维为佛。诗仙若在此,定不会空手,定是携一壶酒,不醉不归地大饮酣畅,将己身融入自然,顾愿长醉不能醒。诗圣若在此,该是“感是花溅泪”了,该是担忧国家之兴衰荣辱、人民之水深火热了,该是手舞足蹈地快乐天下人的快乐,沉郁顿挫地悲伤天下人的悲伤了。
可今天在这里的是诗佛。
诗佛在这里便什么也不说了,喧嚣、吵闹,本就不属于这里。这里只有刚被润泽过的生灵,院子上方蒙着薄纱的天,与坐在石阶上的人。
石阶旁生长着青苔,绿油油、清亮亮的,是屋顶上的水珠浸入的那一片。
诗人悄悄闭上眼睛,青苔竟仍在眼前,它们竟是活动地、跳跃地出现,绿色开始蔓延,弥散在每一个角落,携着生机与兴奋。
我们不该忘记他是诗佛,一小块空间的静谧有时代表了一整个世界的静谧,一小片绿色的荡漾也可以代表万物绿色的荡漾。
诗佛便就此坐着,一动不动,鸟儿开始出巢,几声鸣叫未能打扰他,屋檐继续滴着水珠,几点呼唤也未能叫醒他。他的禅意就这样出来了,似乎看到了自然的变幻,听到了自然的授意,他就此成了这个寂静自然的一部分,成了特立独行的寂静的一种方式的存在。
他在想什么?也许答案本身就是虚空。
他只会笑笑:“看,青苔弥漫到我身上来了!”
惟有同自然极度接近的人才说得出这样的话,才有这样的幻觉,才懂得禅的境界。
提笔便是:
轻阴阁小雨,深院昼慵开,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
墨汁在宣纸上轻轻划过,最是那一声娇柔的问候,仿佛是熟识了,仿佛是水珠滴入阶傍青苔的和谐。
张岱说:“王右丞如秋水芙蕖,倚风自笑。”只是这次,诗佛的笑没有出声,以寂静写禅意,以寂静写寂静,禅意,便在寂静中微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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