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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痴狂故事:我的朋友陈白露小姐 ---转载

热度 2已有 1208 次阅读2013-4-29 11:30 |个人分类:短篇小说| 我的朋友, 故事

最痴狂故事:我的朋友陈白露小姐。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为爱痴狂,拼命赚钱,能吃苦会享受,也挺羡慕吧?

文/海棠

我的朋友陈白露小姐(1)

1、如果你和陈白露同乘过飞机,你就有机会看到她身份证上的名字,太拗口。这个名字是她后来给自己改的,我们已经叫习惯,有些人甚至以为她姓白。陈白露是《日出》里的交际花。改名字的时候,陈白露以为交际花是全世界最轻松的工作,和前台一样。

2、陈白露的爸爸在她小的时候是某军区高干,后来几乎是一夜之间被打回原籍,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照理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是陈白露说,她家真的什么都没有,没古董,没金条,不像《长恨歌》里的王琦瑶。

3、别人不信,可是我们信。从大一开始,陈白露就玩了命地打工,六十块钱的家教她做,一百一天的展会她站,因为她一个月只有六百生活费,而她的花销很大。

她永远在缺钱。

4、陈白露的第一个男朋友是在夜店认识的混混。那天陈白露在五道口的PPG喝酒,有老外上来搭讪,拉拉扯扯,混混一拳打掉老外的门牙,在派出所蹲了一夜。

混混经常骑着摩托车等陈白露下课,排气管突突地冒着黑烟。他常常酒驾、逆行、闯红灯,陈白露腿上脸上都是伤。

后来有一个深夜,混混把陈白露扔在东直门立交桥上扬尘而去,走之前说了一句:原谅我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5、陈白露的第二个男朋友是个高干子弟。子弟在一个全是姑娘的局上见到陈白露,一眼看中,盯着她不放。俩人聊起来,竟然有共同的发小。子弟很好奇地说你这样的出身,为什么不像他们一样在英国读书,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陈白露苦笑说你不也是一样吗?

俩人惺惺相惜,都是来头说出来气派,实际上比普通人还落魄。子弟爸妈离婚,互相推诿,谁也不管他,子弟一怒之下搬出来,跟陈白露靠做翻译生活。

6、他俩住在我家隔壁的小区。暑假里的某一天,陈白露打电话给我,说我们去你家打牌吧。我说姐你疯了吗,现在是早上七点你要来打牌。陈白露说好吧我们想吹会空调,空调坏了,热得一夜没睡着。我说找工人修啊,陈白露说问过了,要六百。

我当时写着一个和富二代有关的小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往下写了。生活比编故事的人有想象力,所以编剧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7、后来我们一帮人吃烤串,一只小脏狗围着桌子转来转去,陈白露让老板烤一串别放盐的给它,然后跟子弟说,抱回家吧?
子弟说咱们房间太小了。
陈白露说,地方虽小,总算是家呀。

没过多久,小狗就被车撞了,腰里要打两个钢钉,花费一万多。
有哥们说别治了不值得,本来就是个流浪狗。

子弟说我是个负责任的人,对吧陈白露?陈白露没听见,她正戴着耳机给片子上字幕。
俩人接了几个字幕的活,赚了一万。

8、我们都以为日子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也许一毕业就会结婚。然后子弟会告别这段体验人生的阶段,带着陈白露回到他们本来属于的荣华富贵里,从此交房租、打工、修空调这种词,永远作为历史记忆,消失在陈白露的人生里。

9、可是陈白露怀孕了,在快毕业的时候。子弟让她打掉,因为他还没准备好。
陈白露说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这个孩子,我保证不要一分钱,也不缠着你结婚。
子弟说你保证不了。你现在说得好听,将来你拿孩子来要挟,要房要车要钱,我这辈子就完了。

10、陈白露连夜离开北京,后来发短信说,在西双版纳。
我是不久之前才听陈白露讲起当时的细节。当时她身上只有六千,打电话回家,问父母要一万。
她爸爸在电话里骂她,说你奶奶生病了每天流水似的花钱,你妈身体也不好,你一点都不懂得体谅家里只知道逛街买衣服,我卡里只有两千五你要就打过去。
陈白露说不要不要不要,我以后再也不会问你们要钱,就挂了电话。

然后她爸还是把钱打了过来,陈白露又打了回去。
区区一万呀。陈白露跟我说。
我小时候,每个叔叔伯伯给我的压岁钱也是一万。陈白露又说。

11、子弟疯了似的找她,也去了西双版纳。陈白露一路南行,或者叫南逃?
她的钱快花完了,只能去最穷的柬埔寨。
我们都觉得她疯了,不要命了。我们的立场开始倒向子弟那边。
所以陈白露在柬埔寨寄了明信片给一个姐们,姐们立马把地址告诉了子弟。

12、子弟在柬埔寨的一个小城市里找到陈白露,再后来陈白露突然流产了。
我们怀疑子弟跟她动了手,但陈白露说没有,是她自己往前跑,摔了一跤。
陈白露跟着子弟回了北京,整个人瘦成了一把骨头。
子弟跟陈白露说,给你一百万,送你出国。

当时陈白露在朝阳医院里,手背因为打吊针,肿成了馒头。一屋子人都是陈白露的朋友,都挺生气,把明信片拿给子弟看的姐们哭着说这是钱的事儿吗?
但是陈白露一口答应了。

13、陈白露跟我说,她一点也不恨子弟,相比之下她更恨她爸妈。
要是她爸妈给了她一万,她就能留在西双版纳,也许孩子依然保不住,但至少医院的条件过得去。
你知道吗,我躺在那破镇子的破诊所里,差点死于感染。要是我真死了,我爸会不会后悔?陈白露说。

14、事情又有变故。子弟跟陈白露说,他只要到了十万,你要就拿去。
陈白露接过卡摔在他脸上,说了我从她口中听到的第一句脏话:滚你妈的B。

15、陈白露消沉了一年。这一年里我们商量过轮流陪她,可是她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住的特别偏,偏得打不到车。

16、上个月,我们的一个好朋友从美国回来,大伙聚餐。
陈白露难得出现,穿着一件绿色裙子,绿色帆布鞋,脸色好得像番茄。
我谈恋爱啦。她说。男朋友是一个煤老板的儿子。
在座的有人听说过他,说是工体那片著名的花心阔少。
可是陈白露高兴,我们就高兴。围观他男朋友的微博,结果满屏都是他搂着各种模特小明星的照片。
我们说这算怎么回事?陈白露黯然说可我是唯一的正牌女友呀。

17、我们都劝她分手。
陈白露说,她要做制片公司,他男朋友会投钱。
“这不是恋爱,是生意。”她抬起下巴得意地说,“我得生活,还得养我爸妈呢。”
她一转身,变成了真正的陈白露。

18、陈白露搬到了市区里的公寓,我们去给她暖房,一群人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打牌。
我想起她说要来打牌的那个早上,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
她在厨房煲汤,我给她打下手。我说你说实话,现在过得怎么样?
她说你知道我最难的地方是哪吗,不是过去的回忆,也不是要眼睁睁看着他泡妞,而是我明明很爱他,却不得不对他说,我爱的是你的钱,我们来做一场财色交易。
一个不是交际花的人,假装交际花,所以她才叫陈白露吧?
她一片一片地切着西红柿,汤水淌了一案板。
我说你跟子弟还有联系吗?子弟毕业后和父母言归于好,去了英国,像“他们那个圈子”里的每一个人一样。王子体察民情结束,回宫继续做王子,灰姑娘脱下华服,依旧是灰姑娘。
她说子弟出国前把她约出来,对她说了四个字:自生自灭。
她说她当时很心寒,可是日子过得久了,就知道人生在世,其实就是自生自灭。
所以她得坚强,得开公司,得用自己所剩不多的青春美貌换点能吃能喝的东西。
我二十三啦,还能好看几年?她说。

19、她和子弟刚住到一起的时候,也是这群人去给他们暖房,她当时也是红扑扑的脸,坐在厨房里煲汤。
当时她神秘地对我说,你知道萝卜排骨汤要好吃的秘诀是什么吗?
什么?
是多放排骨,少放萝卜。她笑嘻嘻地说。

我想着前事一阵心酸。她把西红柿收到盘子里,说,你知道汤要好喝的秘诀是什么吗?
一瞬间我恍惚以为这两年的时间是真空的,什么都没发生过。
什么?
是不管做什么汤,都加一个西红柿进去。她笑嘻嘻地说。

20、昨天,我和陈白露在朝阳公园喝下午茶。
我们不远处停着一辆军牌奥迪,副驾驶的车窗摇下一半。车里突然有一只小狗狂叫,然后车窗上探出两只小爪子。
陈白露扔了杯子就朝着车跑,车门开了,小狗也疯了似的朝她跑,腰上因为打过钢钉,跑起来一跛一跛的。
这是她和子弟抱回家的流浪狗,他们分手后,狗送给了子弟的妈妈。
陈白露蹲在地上抱着狗放声大哭,说宝贝你过得好吗?你现在有大房子了,我也有了。

21、我陪陈白露回家,她看微博,她的男朋友又在秀昨天泡到的漂亮姑娘,上百条评论里,还有不知道多少女孩在献媚。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说你拿到开公司的钱了吗?
陈白露说没有,不过他许诺我了,他只是花心,不是坏人,他不会骗我的。
我说如果他骗你呢?
她说我不能想这件事,想了就不能活,要活就不能想。

她沉默了很久,又说,不过我会一直活着,我永远打不死。



我的朋友陈白露小姐(2)

1、陈白露读的也是戏文系,但是除了交作业,我没见过她写东西。她忙着赚钱、混圈子、傍大款,没时间跟word文档大眼瞪小眼。其实她作业的分数一直不低,按惯例,毕业后应该从一万一集的小编剧做起,慢慢熬资历。但她当然不会这么做了,否则她就不叫陈白露。
陈白露看了我的日志表示很不屑,读书的时候她就觉得我写得一般,现在也是。我说了万能赌气话:“有本事你自己写呀。”她说,我忙着呢,没空多愁善感。
上一篇的确多愁善感了,我当时满脑子都是她抱着花花的场景,边写边哭,眼泪止不住。这一篇客观地写一些细节吧,也许陈白露自己都没有时间回想得失,她一直飞快地往前跑——那么让我为你保存些记忆。

2、近来陈白露从远郊搬回城里,我们像以前一样频频见面,她的修复能力很强大,强大到我怀疑这两年的时间被黑洞吸走了,实际上什么也没发生。她挑眉毛的表情、她奇怪的笑点、她吃西瓜没够的习惯都和从前一模一样;往事似乎只留下一点痕迹:只要提到子弟,她眼神就失焦。
但也仅仅是失焦而已。
昨天子弟跟我在MSN上聊《大话西游》,聊了至少三千字,关于辜负、关于失去、关于责任。到后来两个人都很伤感,我当然知道为什么。要下线的时候我没忍住,说你半夜看《大话西游》,是想起陈白露了吗,西天取经的这位同学。
他过了好久好久,我都以为他掉线了,才说,紧箍咒挺疼的。
这件事我没对陈白露说,sorry让你在这儿看到。

3、说到子弟,应该写一写陈白露可恨的地方。
陈白露所有的朋友包括我,都不恨子弟,因为陈白露血淋淋的人生,完全是她自己“作”出来的。所谓性格即命运。
子弟出国后,他爸妈来找过陈白露,说给你一百万不现实,帮你找个好工作吧,X行总行和中国X寿你选一个。
陈白露说我是学电影的,我的理想也是做电影。
子弟爸妈说那安排你进X政吧。
陈白露说入军籍是不是就不能出国了?我将来还想去美国呢。
子弟爸妈就走了。仁至义尽。
这三条路上,每一条都有人削尖脑袋往里挤,但她弃之如敝屣。
所以说活该。

但是陈白露说,中产阶级的生活比富豪生活更有魔力,因为前者付出的代价很小,后者则要趟过刀山火海。她害怕她一旦接受,就再也没有勇气改变人生的轨迹,然后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了,像大多数人一样。
“那有多可悲?我只能活一次!”她对我们说。

“我需要很多很多钱,我还得养我爸妈呢。”她又说。
她现在每个月都给家里钱。
我问她不是恨她爸妈吗,她说这无关爱恨,纯粹是责任。
“我自己是吃了不负责任的亏,所以不能做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上一篇日记里,有人留言说陈白露最幸运的地方是有这些朋友。我得说,她值得。就凭这一句。

4、说到阶级,讲几个记忆碎片。
陈白露最缺钱的时候大概是大一或者大二,缺到什么程度呢?连最便宜的凉菜都不买,一天只买二两米饭,在宿舍吃茶泡饭。
她用来泡饭的茶是极品大红袍,饭后还要吸两口雪茄,她睡眠不好,晚上有时候喝红酒催眠。这些东西都来自她爸爸当年的老战友,如今都位居高位。陈白露去拜访他们的时候,会带这些东西走,都是特供级别。

等这些东西用完了,她宁愿喝白水、不抽烟,也不去外面的店里买,包括她后来有钱以后。
我后来在书上读到,文革时候那些穿着粗布衣服下乡劳动、时不时被批斗的资本家小姐们,会用糠麸做点心,用茶末冲茶,保持着每天喝下午茶的习惯。
这两者当然不太一样,但我有时候会把她们联系起来。

当年有同学很看不惯她,说她吃完喝完还不是要做家教吗,还不是去站展会吗,装什么千金。
后来这句话传到她耳朵里,她对我说,她消耗那些烟酒茶的量很小很小,生理享受几乎可以忽略;她也从来不把它们带到外面去炫耀,只是做给自己看。
因为家里没落以后,她最难的,不是物质生活一落千丈,而是保持高贵的心态。
但是心气儿往低里走,简直就跟水往低处流一样自然容易,尤其当她挤地铁做家教的时候、露着大腿站展会的时候;所以她需要很多形式化的东西,来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地提醒自己:不要低头。

5、拒绝了子弟的爸妈后,也有别的朋友去劝过陈白露,说稳定的收入是不能少的,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陈白露坦白地说稳定有什么用?年薪十几二十万,真不够我花。
我们认识她超过五年,都知道这是实话,但是新朋友不这么认为。

几天前我们聚会说起这件事,一个跟陈白露不熟的姐们,平时也是心直口快的,当时就不乐意了,说这姑娘怎么这么装逼啊,谁不是一月八千一万过得挺好,怎么她就不够花,她爸不就是一落马贪官吗,她有多高贵啊,一会我损她你们别拦着。
之后陈白露到了,拎着个birkin,那姑娘嘴角就撇下来了。

我们的包和外套都随便扔在客厅地板上,旁边堆着啤酒瓶、西瓜、各种熟食什么的,陈白露进来,也把包往地上一甩。聚会主人说你的包放到卧室吧,地上脏。
陈白露已经坐下吃了,说不用,一TOGO。
TOGO皮在爱马仕里算入门级皮质,所以她随地扔不在乎;可是也要十来万。
那准备损她的姑娘就再也没说什么。

6、包是她男朋友送的,我们问起投资她公司的事。
她的表情立刻黯淡了,说恐怕不会很容易。影视公司不比别的,动辄几千万。
有人安慰她说先别想那么多,至少你现在生活得不错。
陈白露就很激动,说什么叫别想那么多,那是我想的全部——难道我真的在乎什么包啊首饰啊,我要是追求这些,早在十八九岁的时候就去傍大款了,何必伤筋动骨地折腾这么多年,你们都知道大学的时候从来没断过有钱人追我。
她说她焦虑得一把把掉头发,说着捋了捋头发,一手断发。

7、说两句题外话。
我收到了好几封豆邮,问陈白露是怎么傍上阔少的,越详细越好。
唉。姑娘们。
你以为交个身家两亿的男朋友,就等于你有了一亿零花钱?
Too young too simple啊。

你见过客户走后一身名牌的小模特在KTV坐到天亮只为了等地铁吗?
你见过有名的交际花在赴局之前先喝个五分醉好让自己high起来吗?
你见过平时很嚣张的姑娘在微博上看到富豪男友正在泡妞,敢怒不敢言,只能去拳馆打沙袋发泄吗?人后的辛苦你看不到,人前的光鲜就别羡慕。陈白露这种人精中的战斗精都混得筋疲力尽,真轮到你头上,你未必接得住。




我的朋友陈白露小姐(3)

1、我对陈白露的第一个混混男朋友已经没有太多印象,只记得他的摩托车很吵。之所以还要提一提他,是因为那时候的陈白露是真的很快乐。
十八岁的陈白露当然也虚荣,但她那时还没摸着虚荣的门路。我们下课的时候,混混跨在摩托车上等陈白露,排气管突突地冒着黑烟,陈白露就像小鸟一样飞过去,她那时纯净的表情我后来再也没见到过。
混混是个很帅的肌肉男,浑身上下都往外喷着荷尔蒙,两个人站在一起,很有点金童玉女的感觉。不过没过几天混混就提分手,原因是潇洒的三个字:“上够了”。我没有关于陈白露为这件事伤心的记忆,她好像真的没事,其实混混那么穷,就算他深爱陈白露,陈白露也会跑的。

2、后来就是陈白露人生的大劫数,子弟。
他们俩在一个姑娘的生日party上认识,party是纯女趴,子弟死皮赖脸地非要来,姑娘不同意;子弟带着礼物直接来敲门,姑娘只好让他进来。
子弟一直在用生命来泡妞。
子弟说他一进来就窘了,一屋子女孩全贴着面膜,看不出哪个是美女,他不知道该坐在谁身边,直到看到一个姑娘在吸雪茄。
抽烟的女孩不少,吸雪茄的,子弟第一次见到。
陈白露说所以这就是命,就是劫数。假如她不是非要维持虚荣的架子,就不会有那根雪茄出现,子弟也许就不会留意到她——她并不是party上最漂亮的。

3、子弟开始跟陈白露搭讪,从小时候开始聊,幼儿园在哪上,小学在哪上,两人竟然读过同一所小学。只不过子弟转学来的时候,陈白露刚好转学走,擦肩而过。
那所小学里大多是高干子女,子弟因此问陈白露家是“哪一块儿”的,陈白露说我爸妈都是普通教师,子弟不信,给他们共同的小学同学打电话,同学说你别招惹她,她家挺复杂的,她爸就是内谁谁谁啊。
子弟当着陈白露的面,对同学说,想那么多干嘛,姑娘漂亮就够了,追!
如前所述,子弟是一个用生命来泡妞的人。

4、之后子弟像混混一样每天来接陈白露下课,不过摩托车换成了跑车,有时候打开敞篷,里面塞满了花。从教学楼里涌出的女生们满眼都是桃心,但陈白露再也没像小鸟一样飞过去,她变得很克制,很礼貌,坐在副驾驶上点头微笑,说:“谢谢你,有心了。”
很多天之后,陈白露和子弟仍然止步在聊聊天的地步,连手都不让摸。子弟很郁闷,请我和另一个姐们吃饭,问我们陈白露喜欢哪个牌子。
我们随口胡编爱马仕。
然后陈白露就收到了铺天盖地的爱马仕。
子弟送什么,陈白露收什么,毫不扭捏。但是仍然没进展。

5、子弟只好去问那个小学同学怎么办,哥们说你傻啊,那些东西她从小就有,没准比你见得都多,你得另辟蹊径。
之后陈白露经常大周末的早早起床,摸黑往脸上扑粉,因为子弟约她爬香山;
有时候傍晚回来,腿肚子肿得老粗,因为子弟租了两辆自行车,带着她沿着护城河骑了不知道多少公里;
有一次她深夜回来,把一个凉透了的烤红薯扔进垃圾箱,说走在路上手冷,子弟买了个烤红薯让她暖手。
我们都怀疑子弟是不是买了本三流青春小说当参考书。
然后还是没戏。
再然后,子弟突然消失了。陈白露有时候走出教学楼,会不甘心地四下看,但是没有跑车和玫瑰,也没有自行车和烤红薯。

6、后来我们才知道,子弟父母要离婚。子弟从记事起,父母的争吵就没停过,他的整个童年都在担忧自己变成单亲孩子。后来他慢慢长大,父母也渐渐老去,本以为可以逃过离婚这一劫,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
子弟伤透了心,带着一点钱离家出走,跟父母说我自立了,以后再也不会靠你们,你们随便吧。
子弟早就有胃病,刚租好房子安顿下来,就得了重度胃溃疡。病来如山倒,生活都不能自理,子弟就慌了。
好在子弟从来不缺姑娘,打电话叫人来照顾。结果那些平时轰都轰不走的女孩一听说他离家出走、车和信用卡都交回、还要照顾他胃病,都找了各种理由挂了电话。
子弟后来说,关于自己是谁,他当时一下子清醒了。
子弟找陈白露,完全是拿死马当活马医,如果陈白露也不来,他就哭着回家跟父母道歉去。
但是陈白露来了,还带着换洗的衣服。

7、陈白露照顾子弟胃病,真正的衣不解带。有时候子弟会在半夜疼醒,陈白露就立刻下床煮粥;子弟好奇为什么他多轻的呻吟都能吵醒陈白露,后来撞见陈白露睡前偷偷喝咖啡,这样睡眠会很浅。
陈白露抱着子弟睡了整整一个月,只是抱着。
子弟跟我们说,他之前追陈白露,只是出于“绝不放过漂亮姑娘”的人生准则,但是后来,他特别特别爱陈白露,每天一睁眼就看到她温柔地抱着自己,睡得甜甜的,从小缺失的家庭温暖就全回来了,就想一直这么变老算了。
陈白露的版本是,每天子弟都枕着她的胳膊入睡,还紧紧地抱着她的腰,她一动都不能动,醒来后半边身子都是麻的。我们说为什么不告诉他?她说,子弟白天嘻嘻哈哈吊儿郎当,但是他说梦话,叫爸爸妈妈,我觉得他心里也挺苦的。

8、子弟病好后开始狂聚会。
在工体院内的一个餐厅门口,我们和陈白露一帮人,遇上子弟一帮人。
我们往里走,他们往外走,子弟搂着一个差不多有一米八的模特,边走边亲,俩人在台阶上跟陈白露狭路相逢。一米六五的陈白露仰着脖子盯着他们看。
模特特别机灵,立马推开子弟,说这是你女朋友啊?(她就是把柬埔寨明信片拿给子弟看的女孩,以后再讲。)
子弟支吾了半天才说,啊,就算是吧。

我们那会儿才知道,这一个月,俩人的话题只有子弟的病,没谈感情。陈白露算不算子弟的女朋友,他们自己也说不清。
然后陈白露的眼泪就像恐怖片里的血一样飚了出来。
陈白露和子弟在一起的时候一直比较压抑,收到礼物还写卡片说“谢谢你”的那种;也许她只有和混混那种人在一起才能释放自己纯粹的一面,也许她是想认真和子弟在一起,才端着尊贵的架子——总之她一向矜持,但那天爆发了。
她从把钱和卡都拿出来,钱包往地上狠狠一甩;手腕上撸下卡地亚手镯,叮咚摔在地上,说,还给你,再见吧。转身就走。

子弟本来是面带愧疚的,但当时火了。因为他的朋友都在,起哄似的又笑又咳嗽——陈白露让他在朋友面前下不来台。
陈白露迈着大步往工体大门走,我们也慌了,是该去追她,还是等子弟亲自去追?
子弟朝陈白露喊,你的衣服也是我送的,有本事你丫脱!
陈白露没等子弟说完就把外套脱了,扬手一扔。
她穿着一个抹胸,前面是普通样式,穿着外套一切正常;但后面是几乎全透明的蕾丝,连内衣的 搭扣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们全体傻了。

子弟又喊,陈白露你走了就别回来。喊得特别没底气。
刚好有辆空车往外走,陈白露拉开车门就坐进去,子弟一跺脚说,我操,给我钥匙。
他问一哥们要跑车钥匙。出租车刚发动,法拉利一声轰鸣,箭似的直冲过去挡住去路,估计那司机吓得不轻。
子弟把陈白露死拉活拽地从出租车里弄出来,陈白露尖着嗓子大哭大喊,我们听不清楚她在喊什么,只觉得她情绪已经失控了。她还要挣着往前走,子弟抱着她,摸她的头发,过了很久很久才平静下来。
子弟把她塞进跑车,然后没动静了。
跑车的主人说,擦,别在我车里震啊。

我们正在尴尬,不知道该走该留,车开了回来,子弟拉着陈白露下车,说哥们姐们一起吃一顿,庆祝我有女朋友了。
子弟的哥们说咱们刚吃完啊,子弟说别废话,我浪荡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交个正式的女朋友。
我们都饿的七荤八素,菜一上来,所有的女孩都埋头狂吃,所有子弟的朋友都起哄似的敬陈白露酒,说你原谅他吧,从来都是女孩上赶着求他,从没见他哄过谁。
一人说刚才应该把子弟傻逼似的追出租车录下来,群发,标题是“妞神也有今天”。
子弟说,随便你们怎么损,反正我不能让她走,就是不能让她走——陈白露,你以后跟我好好过日子,咱俩相依为命,谁也不离开谁。
陈白露不理他,咣咣地跟人喝酒,啤酒一扎一扎地干。
子弟又说,你不许再跑了,你跑到哪儿我也能把你抓回来。
想到一年后的柬埔寨,这句话像被诅咒了一样。
陈白露没吃东西,很快就醉了,在洗手间里吐得站不起来。
她的劫数正式开始了。

9、上一篇评论里有人问陈白露靠什么生活,她是很棒的同声传译。陈白露大二的时候考下三级口译证,慢慢接活,从此不再露大腿站展会。再后来考下二级,再后来做同传。

还有很多人关心的,陈白露如何结识现在的富豪男友,答案也是做同声传译。今年春天陈白露给一个投资大会工作,从同传的小屋里一出来,迎面看到一个小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陈白露昂着头往外走,那小开追上来说,谢谢你辛苦翻译,能请你吃饭吗?

所以姑娘们要知道,男人在哪里逢场作戏、在哪里找正牌女友,他们嘴上不说是给你面子,但心里门清门清的,如果这周末你还打算画着烟熏坐工体里钓富二代——除非你只打算赚顿夜宵——要是你想要更多,不如把时间留下来读点书。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资源是稀缺的,但是从来不缺漂亮姑娘。

能失恋后离群索居一年、能在二十出头的年纪着手做制片公司、能拒绝前男友父母给安排的好工作、能堂堂正正地说“年薪十几二十万不够我花”等等等等,这些在读者看来很酷很有范儿的姿态,放到生活里,都是再现实不过的钱的问题,都有一个最基本的底线保障,就是能养活自己,而且养得不错。

大二的寒假我住在学校,宿舍里只有我和陈白露两个人。陈白露大年三十下午的火车回家,早上八点,她还抱着考口译证的书在图书馆门口,瑟瑟发抖地等开门。那会她天天吃茶泡饭。从那时到现在,她走过了多长的路。

很多人批评陈白露虚荣。她当然虚荣,吃五毛钱茶泡饭的是她,摔十万块爱马仕的是她,忍气吞声傍大款的也是她。她强烈的物欲和权势欲望都写在脸上,这么多年从不避讳。至于“傍大款”什么的,世界上的困惑就是这样,一旦你正视它的理所当然,它就不再是困惑,比如“男好色女爱财”。美女都去找屌丝才算好姑娘?别逗了,生而为人,屌丝才有机会唧唧歪歪,放在非洲大草原上,这样的动物早就被吃掉了好吗。




我的朋友陈白露小姐(4)

1、陈白露大四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视剧,一个大牌编剧带她,有署名。对一个还没毕业的新人来说,有署名太难了,谁出道的时候没做过枪手?但陈白露不,她说,我没红的时候不做枪手,红了以后不找枪手,这是原则。
这部电视剧有小说蓝本,当时制片公司一边和小说的作者谈影视版权,一边找编剧做大纲,因为版权合同还没签,编剧合同也无从谈起,所以有两三个月的时间,陈白露都是被编剧老师带着,无偿、无合同保障地工作。
这种工作方式是很危险的,但是陈白露当时信心满满,一方面因为项目每一步都走得很靠谱;另一方面是因为她和制片人王某私交很好。
“王老师不可能骗我。”陈白露说。
我听陈白露几次提起王制片,这人有妻有女,早年混文坛,后来投资影视,做出过很牛逼也很赚钱的片子,满腹经纶,谦逊儒雅。陈白露对他全五分好评,而且一直称“老师”。

2、陈白露当时和子弟住在一起,子弟没食言,他像宠女儿一样宠陈白露,点菜全点陈白露爱吃的;外面下雨了,他蹲下给陈白露卷裤脚;去哪儿都带着她,因为半天不见她,就“想得不行不行的”。
现在回想起来,可能这就是子弟之前说的,“咱俩相依为命”。陈白露不必说,十七八岁自己养活自己,受过的苦数不清;子弟锦衣玉食,但父母感情淡薄得跟仇人似的,从小就特别孤独。
相依为命的副作用,就是两个人都被对方惯坏了。
所以子弟有一天对陈白露说,我要去上海找哥们玩几天,你自己乖乖在北京,好吗?陈白露当然不同意,也要去。
子弟说有你在身边,我跟哥们玩不痛快,男人的感情你不懂。
陈白露就不再纠缠,但是抛了一个特别狠的条件:我要去澳门。

3、陈白露是我们朋友圈里公认的赌神,得到这个称号很不容易,因为朋友里大多是和子弟一样的大男子主义的人,要让他们承认自己牌技不如一个小姑娘,简直是挑战信仰。陈白露的赌神称号是血淋淋打下来的江山。
打德扑,我的授业师父是陈白露,陈白露的授业师父呢,是子弟。
子弟手把手地教会陈白露。一开始陈白露也输,跟牌桌上所有的女朋友一样,早早输光下场聊八卦;但是很快,陈白露就成了牌桌上唯一的女孩,再后来,她几乎每次都让众子弟输红了眼。

有一次,一哥们输光后指着子弟喊:你为什么要教会她!
还有人说,以后女人不许上桌!
陈白露就特别得意,子弟更得意,拍着陈白露的头说,我的妞,当然牛逼。
子弟从来不跟陈白露争,只要陈白露加码,子弟绝对弃牌。可是如果子弟加码,而陈白露也有好牌的话,她会毫不留情面地翻倍加,直到逼退每一个人,包括子弟。
我们都说,陈白露比子弟心狠,子弟懂得谦让,而陈白露的价值观里只有拼杀。

4、陈白露要独自去澳门打牌,子弟当然不同意,输钱是小事,人丢了怎么办?
子弟无奈说那你和我去上海吧。
陈白露反而不同意了。说我也想要自由,哪怕你不去上海了,我也要去澳门。
这就是在赌气了。子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陈白露直接给王制片打电话,说我去澳门玩,三天后回北京,合同等我回来签,来得及吗?
王制片说时间没问题,因为小说的作者下周来北京,要先签好版权合同,再签编剧合同——你要去澳门,住哪家酒店?
陈白露说到那儿再说呗。
王制片说我是新葡京的VIP,有免费的房间,我跟酒店打好招呼,你用我的名义入住。

陈白露就喜滋滋地跟子弟拜拜了,拿了通行证和银行卡,往包里塞了一件内衣就去了机场。子弟拦都拦不住,道歉也没用,说我现在就给你买去上海的机票也没用,总之拉不回来。
以上是子弟用很郁闷的语气讲给我们的,因为从他说要去上海,到陈白露出门奔机场,中间只过了这一通话的时间。子弟向我们咨询,是陈白露天性就这样,还是他把她惯坏了?
都有吧。

5、到了澳门,陈白露很长脸地赢了不少钱,给我们发短信说“放心!我没被剁手剁脚也没被卖去当童养媳,顺便,北京今天多少度啊?”
照片是她耀武扬威地站在大炮台前,热带阳光灿烂,风吹起她新买的短裙。
当时是冬天来暖气之前的最后几天,差不多是北京最难熬的日子吧!窗外北风呼啸,我冻得瑟瑟发抖,收到这条贱兮兮的短信。

6、陈白露只得意了两天。
她回北京之前的那个晚上,已经睡下了,有人敲门,而且不说话。
陈白露开门一看,是王制片。
陈白露是在各种圈子里混了多年的老江湖,看上去白净斯文,其实心里什么都懂。
所以她当时就懵了。
尤其当王制片跟进自己家似的,特别自然地往里走,边走还边脱外套,说好热啊。
陈白露只能硬着头皮装傻充愣,说您来干吗?
王制片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说这不是我的房间吗?

7、陈白露说,当时她还不害怕,大不了一直装傻装到天亮,文明社会,合作关系,又是师生相称,“难不成还能强奸我吗?”
可是王制片拽着陈白露的胳膊,把她往怀里拉,说让我看看你晒黑了没有。
陈白露才明白,这儿离北京几千公里远,她谁也不认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况且,对方几千公里飞过来,是铁了心要发生点什么。

陈白露说,王制片死死地抓着她的手腕的时候,她在心里飞快地盘算了正当防卫的限度有多大,“弄死他可以吗?”她说。
后来陈白露挣开,说,咱们先下去玩会牌吧。
王制片也许是太自负了,也许是低估了陈白露,反正他糊里糊涂跟着陈白露来了楼下的赌场,然后,古代小说里是不是有句“顿开金锁走蛟龙”?
王制片一开始还没醒过闷儿来,每玩一把就催陈白露回房间;等到他发现陈白露已经困得眼皮黏在一起,宁愿把把弃牌也不肯起身之后,他明白自己被涮了。

陈白露说,后来她困得撑不住,托着腮睡着,不知道多少次咕咚一头磕在桌子上,赌场里的服务生不停劝她去休息,她能怎么办?只能苦笑着摇头。
王制片就坐在她对面,冷着脸打牌,一眼也不看她。
一直坐到天亮。
陈白露说,王老师,我要去机场了,您继续玩吧,咱们公司见。
王制片也起身走了,也去机场,他本来就不是来打牌的。

陈白露说,王制片两只大手抓起筹码,噌地站起身的一刹那,她一下子清醒了。
她突然明白,自己为之辛苦了几个月的电视剧,可能做不成了。
我说,你傻呀,从你在沙发上推开他,这事就已经黄了。
陈白露说是这样,可是之前只顾着害怕和脱身,没心思想北京的事,现在要回北京了,往后一想,才担心起来。

可是陈白露仍然不死心,王制片上了酒店给派的车,陈白露拼命地拍打车窗,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说我也去机场呀,您让我上车。
王制片让她上了车,到了机场,他买票,陈白露就在一旁等着;过安检的时候,人很多,但陈白露死死地跟着王制片。
可是在路上、在机场,王制片不仅没和她说一句话,连一个眼神也没有。
陈白露说,王制片走进安检口,背对着她张开双臂让安检员检查的时候,她特别绝望,她终于承认,这件事无法挽回了。

她之前做的工作很繁重,前后加起来有十来万字,改了不知道多少稿。大纲已经修改得很完美,只等两个合同一到,马上就能开工;
她肯在没有合同和报酬的前提下工作两三个月,完全是凭着对王制片的信任;
她很尊敬王制片,视之如师如父;她说王制片拉她的手的时候,她心里甚至有一阵类似乱伦的恶心感。

8、陈白露没过安检,退了出来,买了张去上海的机票。
她想见到子弟。
那是子弟到上海的第二天,各路哥们给他接风,正在吃着喝着,陈白露打电话来,说我在上海,你在哪儿?
子弟当时就怒了,说你要去澳门,我让你去;你要自由,我给你,你还追来上海干什么?你要监视我吗?你现在就过来,看看我是不是在和哥们喝酒,看看我有没有乱搞。

陈白露在浦东机场,一夜没睡,一天水米未进,心里全是害怕和担忧,而子弟劈头盖脸一顿骂,她愣了一会,跟子弟说我跟你开玩笑呢,我还在澳门呀,马上回北京。挂了电话后,陈白露坐在出租车里就哭了。
出租车司机问她到底要去哪儿,她下了车,折回机场,买了张去X城的票。
她去找小说的作者。

9、小说的作者是个很有名望的老作家,接到陈白露电话的时候,他在作协开会,他之前和陈白露只有过邮件联系,以为陈白露来旅游,说让我的学生招待你?
陈白露说我有事要见您,越快越好。
作协大楼里,陈白露边说边哭,边哭边说,问能不能请老作家出面,帮她保住工作。
老作家为难地说,孩子,我只能把小说卖给他们,其他的事,我没有能力呀。
陈白露就愣了,说我想睡一觉,我好久没睡了。

10、子弟酒醒后越想越不对劲,他怀疑陈白露刚刚的确在上海。
子弟给陈白露打电话问她在哪儿,陈白露躺在老作家的客房里,说我已经回北京了呀。
子弟说你刚才是不是真的来了上海,陈白露说是。
子弟就特别愧疚,挂了电话就回了北京。

如前文说过的,他们自己都意识不到他们的互相依赖到了什么程度,朋友们冷眼看着,都明白他们是不折不扣的“相依为命”,甚至到了不理智的地步。当时他俩靠做翻译生活,并不富裕,夏天连空调都没钱修,冬天要没日没夜地接活才交得起物业费,可是为了见对方一面,视机票如粪土。
子弟兴冲冲地回了家,却发现大门紧锁。
他又问陈白露在哪儿,陈白露说我就在家呀。
这下子弟彻底怒了。

11、陈白露慌乱地跟子弟解释自己在X城的作家家里,但是过程一言难尽,回北京再详谈。
子弟在电话里咆哮,说你别回来了,我不要你了。
最后是老作家的爱人接过电话,说小伙子,你来接你女朋友吧。

12、在老作家家里,子弟抱着陈白露说以后咱们离影视圈远远的,永远不跟他们玩儿。
陈白露说我是学电影的,这是我的事业啊。
子弟说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以后你的事业就是跟我在一起,我会特别特别努力,靠自己也行,靠家里也行,反正会做得很牛逼,给你买包买衣服,带你周游世界,你自己工作能赚来的所有享受,我都给你。

陈白露说我至少要拿到大纲的钱,十万字不容易,回北京我就去找王制片。
子弟说钱不要了,就当练笔了,我永远不再让你喝酒应酬混圈子。
陈白露结识王制片,就是通过喝酒应酬混圈子,喝出了急性肠胃炎。

13、今年陈白露搬回城里后,我们常去COCO楼上的牌局玩,那儿秩序好,数额小,很适合我们这种纯为散心不为赢钱的人。
牌局的规矩是交小额门票钱,最后的赢家拿价值门票N倍的奖品,比如iphone之类,也可以慢慢把积分累积起来,每一分对应一块钱,换更贵的奖品。不久前,我和陈白露第一次结伴去,她不出意外地又赢了,服务生问她兑换还是积分?
陈白露说一直积分,以后不要问了。
我看她的积分记录,吓一跳,天文数字,可能比一些同龄人的存款都多。
陈白露苦笑说她离群索居的这一年,这差不多是她唯一的娱乐。

陈白露说,从澳门回来后她算了一笔账,她在新葡京赌场赢的钱,正好是她和子弟几次折腾的机票钱总额,准准的,一百都不差,精确到十。
从此她相信天下无飞来横财,无不用付出的收获。牌照打,但只肯当游戏,不再论输赢。
“久赌必输,我不会再从赌桌上拿走一分钱。”

我们离开的时候,经过存放奖品的柜子,各种奢侈品在里面安静地放着光。
“再说,从前喜欢这些东西,现在已经没有兴趣了。”她轻轻地拍着柜子上的玻璃说。

14、那部本来应该署名陈白露的片子,已经播出了。我们为了表示愤慨都不看不谈,陈白露反而无所谓地下了全集,看了几集后,轻描淡写地说,用的就是我的大纲,然后拖进回收站。
陈白露的第一次做编剧的机会就是这样流产了,之后她没再试过这条路,有人找她写,她也是拒绝。
其实我一直不太信一次挫折能打倒她。她又一次对我写东西表示不解后,我说,你挺可惜的,因为一个不靠谱制片,就这么放弃了。
陈白露说,即使没有王制片骗她,她也不会甘心做一个编剧的,或早或晚,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不能忍受自己在食物链的下游。”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没和子弟分手。

15、我写下开头的时候,是前天夜里。我接到陈白露的电话,哭得一塌糊涂。她说她在mix门口见到了小开男友搂着一个姑娘,可是她只能躲在阴影里不能露面。她已经不能再像当年在子弟面前,扔镯子摔包扬长而去。
“我付出的代价太多,赌不起也输不起。如果一件事做出来、一句话说出口,后果是我不可控的,哪怕我能控制90%,我也不会去做。”她说。
她说她在阴影里站了很久直到他们离去,而我想起她甩下外套露出蕾丝抹胸的潇洒背影,时隔两年,连地点都一样。我确定这之间有什么事错了,一定是错了!事情不应该是这样,陈白露的心态也不应该是这样,有什么东西是拧巴的——可是我也说不清楚。

她哭着在电话里说:“我努力了这么多年,什么工作都做过,除了没卖过身,为了不卖身还丢过工作。可是现在想想,我为了得到他的资源,忍受我本来不能忍受的事,和卖身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区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的路是自己选的,她的性格很固执,无论我说什么都不会有太大用处,她只是想哭一哭。
她的哭声小了以后,我说,工体那儿不是什么好地方,以后少去。
这是我唯一能给出的建议了。
当时我在宿舍,室友已经睡下,我用气息说话,她没听清楚,说,什么?
我下床,走到楼道里,想再说一遍,可是她已经挂了。

16、今天的故事里,陈白露不励志,子弟也不负心凉薄。太阳底下无新事,太子党、官二代、富二代、中产阶级、普通百姓、赤贫阶层、落魄千金子弟,他们的爱情都是一样的甜蜜、苦涩和互相折磨。钱当然不使爱情更神圣,可是也不更肮脏,后一句是针对这些天批评的声音,说“一帮富二代泡妞有什么好看的,脏”,其实也不必解释,一句“呵呵”就够了。

陈白露和子弟在一起一年,旁观者都看得清楚——更重要的是,他们自己也清楚,在一无所有、闯荡社会、被欺负被骗、被企图潜规则的年纪,他们真的相爱过,相依为命过,为对方付出过许诺过。

可是爱情最残酷的地方就在于,没有什么能绝对使之保鲜,真诚不能,善良不能,同甘共苦也不能。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溜走,也不知道原因。从相依为命到反目成仇,中间也只过了短短两百天,到子弟把皮包骨头的陈白露从柬埔寨带回来,他们一个坐在墙边的椅子上,一个躺在病床上,相隔两米,四目相对,眼神里只有陌生和敌意。

也许只能用“气数已尽”来解释。



我的朋友陈白露小姐(5)

1、

陈白露和子弟在一起的时候,有一天她爸爸问她认不认识搞宝石鉴定的人。他收了一块和田玉,转手的人生意上出了问题急需钱,所以他收的价钱很低,捡了个大便宜。
陈白露本能地觉得这是个陷阱,问,多大的玉。陈爸说三十斤。
陈白露就怒了,说这年头哪还有三十斤的和田玉等着您捡漏啊,您知不知道和田都快被挖空了——多少钱收的?
陈爸说了数字,陈白露就把电话挂了。
陈白露跟子弟发了一天火,说老来糊涂,老来糊涂,可是怎么糊涂到这种地步啊!
陈爸不死心,坚定地认为自己捡到了宝,陈白露不接他电话,他第二天一个短信发过来,说在南站。
子弟从家里搬出来后,跑车和信用卡都交回。陈爸突然来北京,又是第一次见,为了让陈白露高兴,子弟回家开他爸的奔驰,带着陈白露去了南站。
陈爸特别高兴,子弟让他先上车,他不肯,打开箱子跟女儿说,你看看,多好的玉,你还跟我发脾气。
陈白露说,她爸很胖,胖得蹲不下。开箱子的时候只能弯着腰,一只手撑在膝盖上,不停地喘。箱子打开,里面只装着一块黄澄澄的玉石。陈白露冷着脸不说话,陈爸就跟子弟说,让你爸爸帮忙找个好的鉴定师,嗯?
陈白露转身就走。子弟在后面喊她,她说我去买瓶水,你别跟着。

陈爸参加过对越反击战,在二十岁不到的年纪,见过最亲的战友成片成片地从山坡上滚下来死去,他自己也负过伤,至今脸上带疤。之后都是和平年代了,他们算是最后一批上过战场的、真正的军人。
陈白露说,在十二岁以前,她爸都是她的偶像,是天,是顶梁柱。
她学校的水龙头坏了,水喷了她一身,中午放学穿着湿衣服回家,下午她家的勤务兵就带着工具叮叮当当地来修水龙头。
她溜旱冰,在旱冰场里跟一个小孩撞在一起,膝盖摔破了,她爸带她到靶场,宽阔平整的靶场里只有她一个人,一圈一圈地溜,再也没有人跟她抢。
她爸喜欢把军大衣架在肩膀上,步子特别大,她跟在后面一路小跑,两侧是齐刷刷并脚跟和敬礼的声音。

陈白露说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轻易也不会想起来;不过她穿得很少去站展会,下面是齐刷刷对着她的腿按快门的声音的时候,这些记忆会一闪而过。她边买水边让自己镇定,装出笑容,然后转过身来,看到她爸肥胖的身体还在半蹲着,指着箱子里的玉跟子弟长篇大套地说着。
十年的时间能改变一个人的体型,可是不该磨掉一个人的心气,更不该降低一个人的智商——怎么会变成这样?陈白露想不通。
回去的路上,陈爸突然说,多久没坐这辆车了——露露,有十年了吧?
陈白露的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2、

这件事过去没几天,一个姐们过生日,朋友们在五道口聚餐。陈白露心情不好,啤酒一扎一扎地喝,眼看要醉。
然后两个浓妆漂亮姑娘从里面出来,见到子弟,三个人都一愣。
两个姑娘掐着子弟的肩膀,说那天装柳下惠,连电话都不肯留,好在北京不算大,哈哈。
陈白露的脸色就变了。
子弟巨尴尬无比,说走走走,我女朋友在呢。

打发走两个姑娘,我们全体都想撤以免误伤。陈白露当众脱衣的一幕还历历在目,她现在掀桌泼酒扔披萨,我们一点都不会惊讶。
但是没有。她就坐那儿呜呜地哭,眼泪泉水一样往外涌。
子弟又捶桌子,又发毒誓,说就是跟谁谁谁去夜店,他们给带的姑娘,而且你也听到了,连电话都没留。
陈白露说你天天跟我在一起,我怎么不记得你去夜店?
子弟快哭了,说就是某天某天,我说回家看我妈,其实是去了工体。
陈白露就突然收住了眼泪,直勾勾地盯着桌子不说话。

她至少发了五分钟的呆。我们吓死了。她肯哭还算好,她扮贞子,接下来是想怎么着?
子弟更害怕,说我把他们都叫来,你听他们当面跟你说。
陈白露说不用了,我信你没出轨,可你不该骗我。
子弟就松一口气,搂着陈白露说我补偿你,给你买条项链吧。
陈白露说不够。
子弟说地球仪上你随便指一个点,我带你去玩。
陈白露说不喜欢。
子弟也愣了,说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是吗?那你明说吧。
陈白露突然问你跟我结婚吗?

我们全场静了。
子弟说现在?现在不结,咱俩才多大啊。
陈白露说我知道,我是说以后。
子弟想了很久,说,等我玩够吧。
陈白露说十年够吗?
子弟就不说话了。

陈白露说,你要补偿我是吧,我要那两百个片子的项目。
不久之前,子弟的爸妈请客,人很多,很多大咖,很多子弟。子弟带着陈白露赴宴,一个影视公司的老板说有两百个外语片要做翻译和字幕,工作室也是现成的,但他分不出心思来管,哪个小朋友想赚零花钱?陈白露没来得及说话,一个女孩就应了下来。
子弟说我办不到。
陈白露的眼泪重新像泉水一样涌出来,后来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引得旁边桌子的人站起来看。

3、

陈白露哭得要背过气去,子弟只好让他妈去跟女孩说。
陈白露拿到这批片子,活要得很急,老板说的工作室根本不够用,陈白露又包下一家,在百子湾那边。从此陈白露带着洗漱用品住到了百子湾,子弟一个星期没见到她。
一个星期后,子弟不放心,去工作室看陈白露。
子弟说,工作室被陈白露整得像人间地狱一样。墙角的饭盒、纸杯、各种垃圾堆成山,二十台电脑散发着蒸人的温度,工人们都蓬头垢面,陈白露也是。

陈白露坐在窗前的大沙发上监工,黑眼圈比眼睛还大。
一个男孩说,陈姐,我一天一宿没睡了,我能歇一会吗?
陈白露说不行,谁不是一天一宿没睡?你偷懒?
子弟说你叫她姐,你多大了?
男孩说我92年的。
子弟就很生气,说陈白露,92年的小孩你不能这么使。
陈白露说92年的都十八了,我十八的时候什么工都打什么苦都吃过,我还是女孩,他一大男人有什么受不了的!你看不过去,让他们都去睡觉,那我按期交不了工怎么办?
子弟说既然时间这么紧张,你为什么不再包一家工作室?
陈白露说因为我是商人,我要赚得更多,不是更少。说完开冰箱,一瓶红牛一瓶咖啡摆在男孩电脑前,说,喝完干活!
子弟就走了。

4、

子弟说,片子交上去后,陈白露回家倒头就睡,睡了三十个小时。
他睡醒后,就坐在床上看陈白露睡,看着她黯淡的脸色因为补充了睡眠而慢慢红润,看着她的黑眼圈渐渐消失,等她醒过来,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可是在子弟心里,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温柔恬静的陈白露了。

5、

陈白露家乡附近有两个小县城,一条铁路通贯。新修的铁路要和原来的铁路交叉,但交叉点在甲城还是乙城,当地流言纷纷。陈白露到处打听,后来去问她常去拜访的、给她特供烟酒茶的老首长。
她想炒房。
得到消息的时候,陈白露还没接到这批片子,她想了很多办法迅速赚一笔钱,但是没结果。她也给家里要过钱,家里不支持,也许是没钱。
片子做完,陈白露赚了十几万,转身去小城买了一个两居室。

6、

后来,一个朋友请大伙出海玩。他家有游艇,常年停在三亚附近。
那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北京渐渐入了冬,而我们有晒不尽的热带阳光、吃不完的烤肉、喝不完的啤酒。
我们每天的状态,可以用“醉生梦死”来形容,这当然不是个好词,不过很准确。从睁眼到闭眼,每个人都是晕着的。
闹得最厉害的,就是子弟和陈白露。

我印象很深的一个傍晚,所有的人都在甲板上看落日。南海黄昏无比壮美,我们晒着太阳聊着天,那天并没有喝什么酒,但是子弟和陈白露像疯了一样。
他们趴在护栏上探出半个身子,向着巨大的落日喊“我爱你”。
一人一句,一人一句,喊到陈白露的嗓子哑得像个男人。
子弟把陈白露抱下来,两个人倒在甲板上大笑。
然后他们开始跳舞。陈白露穿着一件缀满金珠的沙滩裙,子弟抱着她一圈一圈地转,裙摆大大地散开,血红的夕阳沉到碧蓝的海里。
太美了,那一幕。

一个朋友拿起5D2录像,我们谁都没说话,就这么看着他们。只有音乐。
他们边跳边笑,过了很久才发现我们在录像,子弟拉着陈白露跑过来,对着镜头说:“从今以后,我再也找不到像陈白露一样好的姑娘。”然后他们又转走了。
再转回来,陈白露也对着镜头笑:“我再也不会像爱他一样爱上谁。”
哥们说,内存不够了,只能录黑白的了。
画面瞬间失色,一直到内存占满。

7、

有人问过,陈白露和子弟分手太可惜了,只是因为孩子吗?
是,也不是。
在南海的落日下,子弟和陈白露已经在做末日的狂欢,是用醉生梦死的方式,维持一个歌舞升平的假象。
有谁能比当事人更清楚缘分在溜走?
他们什么都知道。
可是无能为力。
纱裙、落日、海水、看似甜蜜却实质告别的对话,被封存在一半彩色一半黑白的录像里。这段视频至今还在哥们的电脑里存着,回北京后,他曾经喊子弟来拷走,子弟不理。几个月后子弟和陈白露分手,哥们问陈白露要不要这段视频,陈白露说不要。

再深的相爱也敌不过“不合适”。
子弟需要的,是一个热爱涂指甲、逛街、心地单纯善良的姑娘,她必须长相如陈白露一样漂亮,但不能是一个使心理战不眨眼的女赌神、一个对工人吼“不许睡觉”的女资本家。
他们最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开头所说——“有十年没坐这辆车了吧?露露。”十年前你有万千宠爱,十年后,你连炒房都无师自通。

8、

他们分手后,两个人都很痛苦。陈白露不能再看到往日熟悉的街道,搬到了五环外,轻易不回城;子弟离开北京,去西北西南逛了几个月。
子弟回来后,朋友们给他接风,顺便送行,他要去英国了。
我们叫陈白露,陈白露客气地说,她那里打车不方便,就不来了,让我们吃好喝好,向子弟问好。
酒过三巡,众人问子弟一路上有没有艳遇,子弟说当然有,太多了。
人们问有值得发展的吗?
子弟就很伤感,一杯一杯地喝着酒,说,有长得很好看的,可是脑子里都特别浅薄,张口说话超过五句,立马由美女变傻逼;也有有思想、聊得来的,可是都长得不好看。
子弟把头仰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说,天上地下,五湖四海,再也找不到第二个陈白露。

9、

子弟和陈白露现在还有联系,但只限于工作,从前的事,两个人都绝口不提。
他们合作一批皮草的出口,陈白露负责中国的事,子弟负责英国。
子弟说,他欠陈白露的,这一辈子陈白露要什么,他给什么。陈白露想要钱,他就帮她赚钱。
上文说过的新铁路已经动工了,陈白露买下的房子升了不少,她在准备买第二套,急切地需要钱。
可是,我一次次在凌晨一点、两点、三点、四点接到陈白露的电话,听她在那头哭诉和现男友所受的种种委屈、压力和不幸,我多想告诉子弟,她还想要爱呀,她还想要爱!

10、

评论里有人说陈白露真命苦;有人说,瞎操什么心,她比一般人过得好多了。

是。她会躲在阴影里等男朋友和大蜜离去后,哭到凌晨四点,六点钟又出现在机场,去大连和皮草厂谈生意。订单和钱是真的,眼泪也是真的,回京见到男朋友的强颜欢笑是真的,强颜欢笑后的焦虑和不确定感也是真的。奖赏和惩罚总是一股脑淋下,由不得你挑拣。

因为这就是人生。




我的朋友陈白露小姐(6)

[写在前面:一周没更新,一是因为生了场病,二是因为我越来越不敢写,也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写。一个月前开始写的时候,我以为豆瓣是一个已经冷清了的地方,给她立个小传,也给自己的情绪找个出口,一篇就结束。没想到有这么多读者。

不敢写,是因为故事里涉及到不少人,我写故事经过所有当事人的同意,我们的朋友也都在看,可是谁也没有把真身暴露在网友面前的准备。我和我的朋友每天都被问“某某是不是某某”“这个微博是不是某某”,一开始我没在意,后来不断有人猜对,我真的想退缩了。

不知道该怎么写,是因为一个女人的故事最动人的地方,一定是触犯禁忌的。锦衣玉食好看吗?举案齐眉好看吗?父慈子孝好看吗?是好日子,但不是好故事。陈白露饱受争议的往事有太多太多,哪些能讲,哪些不能讲,在越来越高的点击率面前,我不知道该怎么取舍。

比如今天这一段,其实在陈白露的经历里占很大分量,但我没把它写进第一篇小传里,之后也没提。但是陈白露说,都是过去的事了,是非由人评说,顺便也让我回个头,看看从前的路。]

1、

陈白露在澳门不止打了牌,她认识了很多人。陈白露每去一个场合,手机通讯录里都会多出一批联系人。这也许是交际花的必备素质,她像是本能地去做这件事,只要给她一个切口,她能进入一个圈子,至于这个圈子有什么用,不重要,总有一天会有用。
她当时在赌场大厅里玩25-50的小筹码局,但是有贵宾室的客人请她吃饭。我问她他们结识的过程,是偶遇,还是你有设计过,她笑说这是关键段子,她要留着将来自己讲。
这人在北京做能源生意,带马仔带秘书,年纪不大,人很亲切。他请陈白露吃牛排,陈白露说要三分熟,他直接对服务员说,给她换五分熟。陈白露说你为什么替我做决定?他说我不喜欢看到血。
陈白露说我喜欢,血越多我越喜欢。
这人就跟服务员说,给她来块生肉——你敢吃吗?
陈白露说我身上就没有“不敢”俩字儿,不就是生肉吗?
等一块生牛排端上来,她真傻眼了;可是收回说过的大话太丢人,她两眼一闭,切下一块就往嘴里送,边嚼边默念,就当是一分熟好了。
这人赶紧掰她的嘴,说吐出来吐出来,我服了。
陈白露把生肉咽下去,说,不难吃,你试试?
这人的手没离开陈白露的脸,过了一会儿说,你嘴角往下淌血,跟林黛玉似的,真让人心疼。

陈白露说,一直到这儿,她对这人印象还不错,因为换做别人捧着她的脸超过十秒钟,她也许早一杯酒泼过去了。
可是十秒钟之后,这人说:“你知道邓文迪吗?”
陈白露就差点把吃下去的肉呕出来。
这种话,听到开头,就知道过程和结局。一顿饭的时间,这人滔滔不绝地给陈白露讲邓文迪的生平,出身如何平凡,布局如何周密,上位如何迅速,现在如何辉煌。陈白露边点头边在心里骂了一句滚。
这人说:“那样姿色平平的女人都能做到,你这么漂亮,应该有更好的生活。”
陈白露没等他暗示更多,拿出银行卡放在桌子上,说你就是想包养我是吧?我这张卡里有八位数,你要包我,也得八位数起。

这人就笑了,说对面有银行,我陪你去验?要是真有八位数,我也不食言。
陈白露从手机里翻了张照片,是她坐在一辆牌照京V0X的车里,说,车得比这辆好才行——走吧去验卡?
这人迅速截断话题,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谈了谈电影和购物,就叫服务员买单了。
回酒店,一路无话,进了电梯,这人大概忍不住好奇,说,你是京V的二奶吧?
陈白露不高兴,说,咦,不能是女儿吗?
这人乐了,说,女儿才不会吃生肉呢。

他们的楼层到了,陈白露没下去,在电梯里呆立着,上上下下好几回。她想让不断的失重和超重感冲淡这句话在脑子里的痕迹,可是她是已经被点醒的人,没办法再糊涂下去——是了,你吸了多少特供雪茄也没用。该改变的已经改变了,她们是没有犬齿的食草动物,但你会吃生肉。

岂止犬齿,简直连獠牙都要长出来,明显到萍水相逢的路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所谓的姿态,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2、

那张被陈白露牛气地甩上桌的卡里,其实只有一万块。
从澳门回来,这人联系过陈白露,问她有没有“同样的女孩”介绍,并且“不敢要京V的”。
陈白露只有苦笑,人家认定了她是二奶,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陈白露问我,我像二奶吗?
我只好说,有二奶的脸,没二奶的命。
这句话让她很高兴。

陈白露决定接下这个活。
前文说过,子弟和陈白露确定关系之前,搂着一个一米八的模特被陈白露撞见,模特叫菁菁,后来也在聚会上露过几次面,菁菁对陈白露客客气气,但陈白露一直不理她。

菁菁十六岁从高中辍学来北漂,因为个子高,看上去像二十三四岁,其实是90年的,当时刚二十。
陈白露约菁菁吃饭,菁菁特别高兴,以为陈白露终于释怀了,说,妹妹,我来请客。
菁菁比陈白露小一岁多,但是她叫陈白露“妹妹”。陈白露当时愣了一下,很久之后才明白,在模特圈,叫对方“姐”,对方会生气的,和年龄无关。
菁菁北漂三四年,各种江湖规矩无比纯熟。

陈白露爱吃生鱼片,菁菁就订了家最好的日料,好到陈白露坐下后,直在心里犹豫,要么真的像好朋友一样吃吃饭聊聊八卦吧,本来准备好要说的事,还是不要说了吧。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陈白露并非没有良心,但良心敌不过日渐亏空的银行卡。
陈白露硬着头皮说,菁菁,有几个老板下个月去澳门,想带几个女孩,你能不能帮上忙?
菁菁愣了一下,欢欣的表情立刻就灰了。
菁菁说,我已经不做这个了。

陈白露说看着菁菁灰白的脸色,还有“已经”二字,她悔得恨不得时间能倒退一分钟,让她把这句话收回。
陈白露满面羞惭地解释:不是说你,是你认识的人多,能不能帮忙找到?
菁菁勉强笑着说我试试。
这顿饭都是生冷东西,但陈白露吃得满头大汗。

吃过饭,陈白露要结账,菁菁说,妹妹,说好的我来请,要讲信用。
陈白露说你还是叫我姐吧,一90后叫我妹妹,我特别难受。
菁菁抢着刷了卡,拉着陈白露穿过狭窄的走道,说妹妹当心路滑。
陈白露跑到前面牵着菁菁的手,说,身份证为证,我真的比你大。
菁菁又跑到陈白露前面,说,你让路人评评理,咱俩谁牵着谁看上去更和谐?
陈白露抬头看看,自己的头顶刚好到菁菁的鼻子,就笑了。

两个人站在路边笑着等车,空车来了,陈白露说你是妹妹,你先上。菁菁没再争,坐进去跟陈白露说拜拜,说今天吃得真开心,改天一起去逛街。
陈白露也笑着跟菁菁告别,菁菁看上去的确很开心,她刚才的内疚感瞬间消失了。
再也等不来空车。陈白露朝着路口走,菁菁的车还在红灯前堵着,她经过的时候,朝里面看了一眼,她想再跟菁菁打声招呼,却看到菁菁把头仰在椅背上,眼睛闭着,脸上两行泪水。

3、

菁菁给陈白露找了一批小模特,陈白露给她们订机票,订好后,菁菁说,你自己的呢?
陈白露说我为什么要去?
菁菁说,你是带队的,你要对双方负责任,必须陪同去陪同回,这是行规。
陈白露说还有什么行规?都教给我,我都不懂的。
当然,她说完又后悔了。

菁菁不动声色地跟陈白露谈到天黑。陈白露说她什么也没记住,她满脑子都是在电梯里那句“女儿才不会吃生肉”。
她很沮丧,但不是为自己。
往事是疮疤。“行规”二字之于菁菁,难道不正如同“女儿”之于陈白露。如果这是菁菁的小传,我猜在她的心里,也有一扇不停开合的电梯门,上上下下,失重又超重。

只菁菁和陈白露两个人的事,也许就够写一本书了。陈白露在柬埔寨山穷水尽,最信任的人是菁菁;子弟要用分手费抚慰陈白露,大骂子弟的是菁菁;陈白露住在北五环外,每个周末坐着五号线到天通苑又转半个小时公交车去看她的是菁菁;陈白露常年低血糖,曾经晕倒在大街上,她手机里的紧急拨号也是菁菁。我们有一个Les圈,有时候会开她俩的玩笑,开得狠了,陈白露会皱着眉头说“我是钢管儿直”,可是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头还是靠在菁菁肩膀上不起来。

4、

这桩生意做了两次,第一次就被子弟知道了。
子弟大怒,朝陈白露喊,你怎么跟这种脏事搅在一起!
陈白露冷笑,转身拉开二十二层的窗子,说,脏?你看看外面发生的事,就这一秒钟,有人窃钩,有人窃国,有人贪污,有人发动战争,哪一件不比这件事脏?
子弟说世界脏是世界的事,清者自清,你赚钱没有底线吗?
陈白露说,“底线”?你这样没有挨过饿的人才有底线,我知道饿是什么滋味,我没有底线。
子弟很失望地说真的没有吗?为了赚钱,卖国也可以吗?
陈白露哈哈大笑,说卖国算什么呀,卖国当然可以;如果非要说底线的话,不出卖朋友、不卖身就是我的底线,除此之外都可以。

5、

子弟管不了陈白露,只能眼不见心不烦。
第二次,陈白露订机票的时候,看到一个女孩的身份证信息,是93年的。陈白露早就见过这个女孩,她自称93年生,陈白露一直以为是常见的谎报年龄,没想到是真的。
当时是2010年,女孩刚17岁。陈白露就傻眼了。给她打过电话去,说你太小了,不要去吧。
女孩在那头嘎嘎地笑,说14岁以上就不犯法啦,陈姐你怎么这么事儿啊!
陈白露在心里抓狂,犯法?难道你17岁做这种事不犯法?犯的不是同一条而已。
女孩坚持,陈白露没理由驳回。

第二次从澳门回来后,朋友们去夜店,又见到这个女孩,在台上跳舞。女孩是专业学舞蹈的,又美又辣,包括子弟在内的男人都看傻了,说谁去泡她,以后一年不用买单。
女孩穿一身透视装,大灯闪过,黑色内衣看得清清楚楚。
有男人从舞池里跳上台,在她身后搂腰摸腿。女孩一直大笑一直大笑,陈白露突然说闷得慌,出去透口气。
子弟久不见陈白露回来,出去看,陈白露坐在台阶上撑着头,正在问身边的男人要烟。
子弟劈手夺下烟,说你怎么了?
陈白露叹口气,说那姑娘跟我去过澳门,才17。

子弟陪陈白露坐了一会儿,陈白露沮丧地说,你说,如果她爸妈知道自己女儿现在在哪儿,在做什么,该有多难过?都是独生女啊,都是掌上明珠。
子弟反而要安慰陈白露:17岁也算大人了,你又不是她妈,没义务管教她。
陈白露说我总有一天会当妈,我怕遭报应。
子弟大笑,你会怕报应?听着跟梦话似的。

陈白露就怒了,转身回夜店,光正好打过来,女孩一眼看到她,挥着手就往下跳。
女孩挤到我们的卡座边,拉着陈白露的手说,好几天没见啊,陈姐!
澳门的事只有子弟一个人知道,所以当时全场愣了。陈白露的端架子是出了名的,怎么会认识这样的女孩;既然认识,刚才又为什么不说呢?
有哥们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说陈白露这是你朋友啊!
陈白露飞快地大声说,不是!

女孩的笑容瞬间收了,放下陈白露的手,挤过层层人海,出去了。
陈白露说,她看着女孩边挤边被人摸的背影,心里难受得想抽自己。
脏吗?你情我愿,公平交易。
不脏吗?如果她是自己的妹妹呢?女儿呢?
物欲使人堕落,世界本有美丑。一己之力挽不了狂澜,可是在危墙上踩一脚,能踩出一地砖头瓦砾。
这个坍塌的道德大厦后面,有没有你的一脚呢?
陈白露倒在子弟怀里一杯一杯地喝芝华士兑绿茶,子弟拦不住,后来全倒绿茶给她,她也喝不出来了。她硬着舌头跟子弟说,你信报应吗?你要是信,不要跟我结婚,我不是好人。

6、

两次澳门,陈白露拿了20万。10万给了她妈妈,10万和子弟去马尔代夫。
子弟说,你赚的钱就好好攒着,何必浪费掉?马代有什么好玩。
陈白露说,辛苦赚的钱当然要细水长流,不辛苦赚的钱呢,就要快快地花出去,否则钱的魂儿在天上看着,会觉得委屈。
这套逻辑,陈白露还有一个更简洁的版本:钱——是——王八蛋!
她不止一次这样说过,清醒的时候,喝醉的时候,有钱的时候没钱的时候。

和子弟在一起的一年多,她手里不知道经过了多少钱,可是都像流水一样地来了又去了,她狂欢似的散漫和大手大脚让所有的旁观者无奈。

可是人生的起起落落,放在陈白露身上,简直像是过山车。后来她带着6000块钱逃到西双版纳的时候,她求一万块而不得的时候,她除了柬埔寨无处可去的时候,她皮包骨头躺在朝阳医院里、把十万块摔回子弟脸上的时候,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起“钱是王八蛋”这句话,或者,钱的魂儿在天上看着她,还委屈不委屈。

7、

从子弟和她分手到现在,又是一年多过去了。这一年多她经历了多少寂寞和辛苦不必多说,总之,她又成了朋友里最有钱的人,和富豪男友无关。她总是能弄到钱,前些天她打听北京的限购令是怎么回事,好像想买房子。

今天的故事只谈钱,无关爱情。我想写生活所有的真面目,无意写一个爱情悲剧。今天的陈白露如她的醉话,也“不是个好人”,她对菁菁,对93年女孩,对几十个不记得名字的少女,犯下过无法弥补的错误。写下这段禁忌的故事,如果让你看到了另一个圈子的生活,如果能让你有一秒钟的感慨,如果你因为有了对比而对自己有了更清楚的认识,都算我没白用输液输肿了的手打字。至于陈白露,如开头,是非由人评说。

第一季该结束了。

该结束了。

原因种种,(6)里已经说过;其实还有更重要的一条,在写下着六篇短文的一个多月里,陈白露仍然在飞快地向前跑着,现在读者们所感慨的,对她而言已经是过去式了。太多的缅怀没有意义。

在你们读故事的时候,陈白露的生活里发生了这几件事:

1、她和花心阔少分手了,带走一笔分手费。这是两个星期前的事。

2、她卖了一个电影剧本给一家公司。公司不大,价钱也低,卖掉的过程也是无心插柳,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是我想写出来。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她不动笔了,其实她一直没停下,写的不多而已。这是一个星期前的事。

——听上去像是一个[浪女回头进书房]的结局?

NO NO NO

3、她交了一个新男朋友。这也是一个星期前的事。她宣布的时候,我们惊到了,换男友比换牙刷还快。

“他对你好吗?”我们齐声问。
她耸耸肩:“不知道,不care.”
全体秒懂。
“比上一个更有钱?”
她点头:“当然,我能倒退着活吗!?”

是。陈白露还是陈白露。荣华富贵如果容易堪破,世界上的佛早就比人还多了。
我们又劝她,做制片公司,拿着靠谱的项目去融资才是正路,傍大款是偏门,你何必呢?现在也不缺钱了,好好找个对你好、你也爱的人。
她笑着说:“我只爱一个人,我等他回来。”

等她把第二季活出来的时候,你们也有自己的第二季了。
谢谢陪伴。(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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