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纱袍的800年光阴故事,透亮如新
纱袍的领口、袖口衬以宽边的淡黄色素罗。
南宋交领莲花纹亮地纱袍
2016年春夏之交,在黄岩区屿头乡前礁村的一个小土坡边,正在翻修新房的村民杨年志突然兴致全无。施工队在打地基时,钻头被一块巨石阻碍无法下探。
搬开巨石,全场无声。众人面前,赫然是一副红色棺材!
但谁都没想到,这副棺木的下面,埋藏着一处让世人惊叹的珍稀隐秘。
皇室后裔的秘密
纱,是绞经素织透出方孔的丝织物,古诗形容“轻纱薄如空”。
前礁村出土的诸多文物中,一件宽大的纱袍成为知名度最高的珍宝。回首往事,一层层的秘密,仿佛就躲在一面巨大的纱料后面,影影绰绰,越靠近,越惊奇。
黄岩区博物馆宣教部主任蒋艾琳至今还记得,去前礁村路上的心情:“村民说挖出的是红色棺木,当时我们的馆长罗永华就在推测,这个墓穴最久远可能是明朝的。”
现场开始挖掘后,越来越丰富的发现,让黄岩区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感到震惊。打开这座久远密室的钥匙,是一块正楷写就、字迹清晰的墓志。
眼下,这块墓志和其他随墓出土的文物,共同收藏于黄岩区博物馆。
蒋艾琳带记者逐字阅读墓志,指出一段关键句:“‘……生以绍兴己卯九月’。我们看到这个年号,当时就停止了挖掘,上报浙江省文物研究所。绍兴是南宋时的年号,这是一处南宋时期的墓穴。”
这块记述完整的墓志,铭文尾处落款“文林郎前平江府长洲县丞赵伯澐”,墓志是赵伯澐为妻子李氏所写。通过墓志铭,可以读出赵伯澐对李氏的深情。妻子李氏陪着他前往江苏苏州为官,在结束任期回乡的路上李氏染病,到达剡县(今浙江嵊州市)时病重去世,赵伯澐为妻子的离开备感沉痛。
因为这块墓志,真相得以完整。
此南宋墓穴为夫妻合葬双穴墓,左穴墓主是赵伯澐,右穴是其妻李氏。赵伯澐墓穴保存完好,李氏的墓穴被盗窃,且破损严重。
赵伯澐是谁?他是宋太祖赵匡胤的七世孙,货真价实的皇室后裔。
据《黄岩西桥赵氏宗谱》记载,绍兴五年(1135),赵伯澐之父赵子英徙居台州府,任黄岩县丞。赵子英安家黄岩,成了黄岩赵氏始迁祖。赵伯澐生于绍兴二十五年(1155),卒于嘉定九年(1216),赠通议大夫,同年与妻子李氏合葬于靖化乡何奥(今金廊村前礁片)。
赵伯澐墓成为浙江省第三处保存完好的南宋墓穴,其他两处是武义徐谓礼墓、余姚史嵩之墓。而赵伯澐墓又是唯一未被盗取、破坏的孤例。
更为稀有的是,在经过抢救性发掘后,从墓穴中共清理出以丝绸服饰为主的五代十国至南宋文物76件。如此系统的南宋男性(文官)服饰成套出土,在全国范围内也少有先例。
在诸多服饰中,南宋交领莲花纹亮地纱袍,成为最耀眼的孤品。
绝世无双的珍品
透过玻璃橱窗,你很难敏锐捕捉到这件纱袍的迷人之处。
在没有强光直射的条件下,访客能感受到的特质首先是“大”。衣长135厘米,通袖长271厘米,袖宽47厘米,这件深褐色的纱袍会让人忍不住好奇——宋朝男性身材这么高大吗?
“宋代的服饰,追求的是潇洒舒适,本来就会比较宽大。这件纱袍特别宽大是有原因的,因为它是一件寿衣,是入殓穿着的,所以尺寸会更大一些。”蒋艾琳解惑道。
赵伯澐墓出土的服饰种类繁多,涵盖衣、裤、袜、鞋、靴、饰品等形制,而衣的形制又最为多样,有圆领衫、对襟衫、交领衫、抹胸等。面料包括绢、罗、纱、穀、绫、锦绸、刺绣等品种。
然而,在诸多衣物中,唯独这件交领莲花纹亮地纱袍算得上绝世无双,是这一批出土宋服被誉为“宋服之冠”的重要原因。
在2016年9月杭州召开的G20峰会上,这件南宋交领莲花纹亮地纱袍平铺于柔美透亮的灯光下,让世界各地的领导人看得入迷。纱袍的领口、袖口衬以宽边的淡黄色素罗。右衽的斜襟处有一对纽子、纽襻,以作衣襟固定。
一件纱袍可以带给人无上的清凉,同时传递出宋朝士大夫所追求的“以少为多”“以瘦为美”的高雅审美品位。
莲花纹是这件纱袍最隐蔽的高级。在强光照射下,一朵朵精美的莲花遍布袍身。花瓣和莲的叶径线条均匀,莲花和莲叶呈“品”字形组合连续排列,莲的花叶间隙还饰有四片心形之叶环拱八瓣小花组成的图案。
盯着这些纹样久了,心里似乎也开出了莲花。想必任何一个爱好汉服的人看了这样的纹样,都会挪不开眼睛。想到这是距今800年前纯手工制造的袍服,有几个人能不出神呢?
这件纱袍既有潇洒舒适的线条,又有结构严谨、端庄高雅的莲花纹样,很好地诠释了宋人对莲花境界的喜爱。
自北宋周敦颐写出流传千古的“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一句后,莲花就不再是一朵花,而是一种概括禅意的智慧,一种熠熠生辉的价值观。
莲花如此高洁美好,赵伯澐决意入土时要遍身莲花,这不只是他的精神追求,同时也可以推断出他信仰佛教。
因为莲花是百花中唯一能花、果(藕)、种子(莲子)并存者,因此佛教认为它象征“法身、报身、应身”三身同驻。同时因它出淤泥而不染,又象征着佛教徒身在红尘中,却能开出圣洁之花的追求。此外除了一身莲花之衣,出土的还有一双精致的鞋,鞋面上也绣有佛教标志。
素淡、静敛,雅致、柔美,南宋交领莲花纹亮地纱袍让人们倾心于宋代的衣着审美。它既有婉约含蓄的气度,又没有条条框框的束缚,难怪有学者认为“宋代的服装是最具中国风格的”。
一件纱袍历经800年却能完好出土,同时保持鲜亮如新,据挖掘的专家叙述,面料的手感都还具有良好的弹性。
南宋的制造工艺,真有什么“黑科技”吗?
说到底,都是天意。“丝的主要元素是蛋白质,是很难保存的。赵伯澐墓出土的这一批服饰文物之所以保存完好,是因为它所在的位置边上有丰富的地下水,不知道多少年里有多少地下水渗透到棺木当中,而棺木内壁铺有厚厚的木炭,木炭过滤了水,就成了无菌水。考古界有一句话,叫‘干千年,湿千年,不干不湿只半年’,赵伯澐墓穴这一整个棺木中的文物,就泡在这样的无菌水中,直到专家们放空棺木中的水,才完好地重见天日。”蒋艾琳感慨道。
顺着文物的时间线观察历史,千百年的岁月演进,往往会有想不到的暗流相通。
成书于嘉定十六年(1223)的《嘉定赤城志》记载了黄岩每年向朝廷上供绢布十万匹,赵伯澐去世是在嘉定九年(1216),可以推测赵伯澐墓中所有的精美服饰,大概率都出自纺织工艺高超的黄岩匠人之手。
台州匠人在纺织领域的创造力,代代相续。台州纺织工艺,积淀深厚。
也正是有了这样深厚的基础,当历史走到光绪三十二年(1906),海门天主教孤儿院教士向女众传授西方十字绣。这一次东西纺艺的交融,打通了台州刺绣原本就“内力充沛”的脉络。自南宋以来800余年的针线故事,自此凝结成两个让台州人自豪的字——“台绣”。
(参考书目:《宋服之冠:黄岩南宋赵伯澐文物解读》/张 良)
来源:台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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