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疫勇士 ——出血热疫苗之父朱智勇纪事
一辈子与病毒交锋,曾攻克人类劣性传染病的一大难关,被誉为流行性出血热病毒克星。新冠病毒肆虐之际,88岁高龄的浙江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主任医师朱智勇重返防疫“战场”。一样的“烽火硝烟”,映照出他当年斩魔阻疫的英勇身影。一
告急!告急!告急!
一种怪病正在肆虐中国大地,吞噬了许许多多鲜活的生命。患者先是高烧不退,随后全身广泛出血,最后肾脏衰竭不治而亡。这是令人生畏的流行性出血热,其病毒具有极强的传染性,在人畜共患病中居危之首,病死率曾高达百分之三十至四十。而当时却没有一种有效的预防和治疗的手段。上世纪70年代中期,中国大地一时阴云密布。
疫情迅猛扩展,疫苗研制已成燃眉之急。一颗被深深震撼的心,促使朱智勇主动请缨,决然而然地走上了攻克出血热疫苗的艰难险途。
朱智勇是当年浙江省卫生防疫站唯一研究生毕业的科研人员,他所处的单位过去从没有疫病研究的设施和历史。在国外,疫苗研制攻关虽已数十年,但进展十分缓慢;中国则刚刚列为“八五”重点攻关项目。在没有任何医学参考借鉴的情况下,一切都得从零开始。仅靠口罩、白大衣为个人防护,实验室内均为老旧的仪器设备。
流行性出血热又名肾综合征出血热,是由汉坦病毒引起的一种以肾脏损害的急性传染病。其病毒通过啮齿动物,尤其是老鼠,传播给人类。人们如果与这些动物的身体分泌物直接接触,或者吸入其气溶胶,就可能感染病毒。当年,日本单为建造一个出血热实验室就花了五十万美金。即使是在那样巨资营造,防护严密的实验室里,也发生过感染事件。稍微懂得一些疫病知识的人都十分清楚,从事出血热疫苗研究存在巨大的危险。朱智勇曾说:“我们国家搞科研就是这样的经济条件。要使千千万万人不再有生命危险,就只有我们自己冒险。”
铁血丹心,无畏无悔。
朱智勇,1933年8月出生于浙江黄岩,是上海第一医学院流行病学研究生,是我国著名流行病先驱苏德隆的高足。1962年毕业后分配到浙江省卫生防疫站。凭着自己曾成功研制霍乱弧菌培养基等的经验,对于疫病的研究朱智勇有着不竭的热情和自信的底气。
研制疫苗首先要获得病原体,就是流行性出血热病毒。老鼠是病毒的最主要宿主,要想找到元凶必先从一种叫黑线姬鼠的鼠类下手。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疫区遍及30个省市区,发病人数占世界的百分之七十至八十;浙江省发病率居全国前三位,属国内重点流行区,自1963年确诊首例病人后,全省各地均有感染发病。
攻坚克难的第一步,朱智勇走向天台、嵊县、绍兴等主疫区,去往山区农村的田间地头抓老鼠。傍晚,他与助手们一起打着手电筒,将一只只捕鼠笼放置好;清晨,他将捕获的老鼠挑于肩上,脸上漾着笑容。有人曾形容他像是钓到鱼一样满心欢喜。这类粗活本可以让助手或雇人干,但为了精准掌握病原体的第一手资料,他亲临现场,捕捉活鼠,做好记录。有时,为了寻找到一只死鼠,竟然一连数天寻觅,如同大海捞针;有时,他当场解剖病鼠,为的是争取更多的机会提取阳性病毒标本。
寒来暑往,一个疫区调查完毕,他又马不停蹄“转战”到另一个疫区。期间,他曾6次从非疫区的家乡黄岩收购健康老鼠,每次采购数百、上千只,用作实验。斗转星移,光捕鼠采样工作,他就干了二三年。
在一场胜败攸关的较量中,既要骁勇善战,还得足智多谋。正如朱智勇的名字,智与勇二者兼备。他以严谨的科学精神,从病毒的分离、筛选、培养,建立病毒模型等一系列方案入手,开始对病毒正面交锋斗阵。终于,他利用黄岩的健康老鼠率先从出血热患者血液中分离到出血热病毒。
没有动物实验室,就用钢丝、石棉瓦搭建了几间简易棚。“虽然不规范,但是非常通风,即减少了病毒弥漫的浓度,还闻不到臭味。”朱智勇曾这样苦中作乐地自我安慰说。
1980年,一个不幸的消息笼罩着防疫医学研究界。北京一实验室发生出血热感染,5人患病,1人死亡。这一严酷的事实,致使全国几乎所有出血热实验室都停了下来。未知的不确定性是最大的恐惧,病毒可能通过多种途径传播。有人劝朱智勇,这个研究难度大,危险性高,不要再干下去了。
万人旗下泣,一马阵前立。
没有前赴,何来后继?倒在与病毒交锋战场上的烈士,更激励着朱智勇坚持研究,坚毅逆行。
二
满屋子成百上千只老鼠的啸叫,如同战场上的狂妄叫阵。绝地交锋,勇者无畏!朱智勇则把防疫动物室的脏活和危险全部承担下来。忙不过来时,还让待考大学的小儿子朱函坪参与动物的饲养保洁工作。为了提供老鼠健康生长的环境,三天两头就得给老鼠挪窝。老鼠可不是驯顺的动物,腾笼挪窝时,上蹿下跳,尘土飞扬,还不时往人身上撒尿,臭气熏天。爱人看在眼里,免不了担心受怕。朱智勇总是细言细语耐心劝说:“工作,总是需要有人去干的嘛!”
爱人符香云是朱智勇的坚强后盾,她常常来动物室、实验室,帮助丈夫打扫卫生,洗涤试管、量杯等。同事们曾说:“防治出血热的战场上,老朱家不仅上阵父子兵,而且将身家性命都用上了。”
为了让其他同志尽可能少接触阳性动物,但凡携带病毒的老鼠,朱智勇留给自己解剖;用作对比的健康老鼠则让助手来。
与鼠为伴,与凶恶的病毒共舞,无疑于“养虎为患”,就像跟嗜血的老虎共处一个虎笼。
三
40年前,科研设施极为匮乏。没有净化台,就用木头搭建,每次实验结束,便用紫外线照射消毒;存放病毒的冰箱质量不行,就用三台冰箱轮流“值班”,一台出现故障,即刻把标本移到另一台。不管白天还是黑夜,朱智勇隔几小时就到实验室检视一次,时时守护着病毒的存活。
他的例行检视还有一项内容,是确保细胞培养转瓶机的正常运转。有时遇有停电,他就和助手轮换着用手摇动转瓶机,一摇就是数个小时,直到电源恢复。为防意外,朱智勇曾自制发电机和警报器,并把警报器的线路接到自己家里,牢牢守望,给病毒当“贴身保姆”。
在一次实施病毒纯化分离的过程中,由于离心机转动过剧,负压增大,突发事故,高密度的病毒液体喷迸外溢。朱智勇临危不乱,迅速采取消毒、阻断等措施,并立即组织人员星夜奔赴北京求购含有出血热抗体的免疫球蛋白针剂。限于稀缺,仅仅购得两支。同事们都认为朱智勇最有可能受到感染,无论从哪方面讲,他都最应该注射特效针剂。朱智勇却毫不犹豫地将特效针剂让给别人,并劝慰着说:“我有经验,心里有数。”
科研路上,没有捷径,没有坦途。朱智勇采取的是“笨办法”,就是把所有实验室的动物都检查实验一遍,一次次不断地进行提取、比对。终于,在1980年底,出血热疫苗研制的先决环节——“病毒抗原”,被朱智勇和同事们成功分离。
然而攻关的每一步,都会让科研人殚精竭虑,需要做上百千次的艰辛实验。据资料记载,外国同行专家研究到这一步,花了四五十年的漫长时间。朱智勇仅仅用了三年多一些的时间,筚路蓝缕,研制于极其简陋的实验室里。
四
喋血多壮胆,裹革无怯魂。
疫苗问世,需要有人接受第一批试验。朱智勇首先是拿他自己做试验。他的同事回忆,看着还没有被鉴定的疫苗一点点注入朱智勇挽起袖子的胳膊,在场的同事们屏住呼吸,一颗心绷得紧紧的。大家知道,万一疫苗中有活的病毒残存,后果不堪设想。朱智勇用微笑打消大家的担忧,说:“要是对自己的成果都没有信心,怎么用它来防治救人呢?”
后来,朱智勇的妻子、儿子以及助手们都自愿做了疫苗的注射试验。没有人知道这些舍身求证的科研参与者们,是以怎样的勇气度过那段生死关口。
如果说攻克病毒是一场战役,那么他的妻子、儿子就是一支坚强的支前大军,同事们就是协同奋战,一起冲锋陷阵的战士。
叱咤斗阵,向死而生。
与死神争夺生命,必须有拼命的勇气。正是在这种精神和信念的支持下,朱智勇向着一个又一个新的高度进军。每一个攻克的科研高地上,朱智勇高擎的飘扬战旗,如同熊熊火炬点亮人类战胜出血热病毒的无边曙光。
朱智勇的科研成果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第一,辉映了世界科坛的整个天空。例如:在国际上首次使用沙鼠肾细胞制造疫苗;用细胞培养病毒和丙内脂灭活病毒的方法,打破了使用福尔马林的常规;直接免疫荧光法的病毒检查方法、疫苗制作各流程的具体操作等,都是国内首家采用的尖端创新技术。
酣歌激壮士,可以摧妖氛。
1983年,朱智勇又从多种野生啮齿类动物体内和病人血液中分离出可用于疫苗研究的30株病毒,从此摆脱了我国出血热疫苗研制多年来徘徊不前的困境。
1988年,人类病毒斗争史会载入史册。朱智勇十年磨一剑的I型出血热疫苗研制成功。同一年,率先被卫生部批准进行人体观察。后经鉴定表明,疫苗品质达到世界先进水平。1993年,我国批准生产并供应出血热疫苗。从此,人类与出血热病毒的战斗中穿上了“防弹衣”。
迄今,出血热疫苗已接种100万人份,未发生任何意外。
五
百战攻疫魔,万死阻病毒。
十年磨砺,攻克下世界防治流行病的一大难关。
在驯服病毒的十年间,朱智勇忘我拼搏的精神令人尊敬。原浙江省卫生防疫站站长周绍聪告诉笔者,记不清有多少次,他硬撑着病躯咬紧牙关工作,还常常昏倒在实验室里。常常是同事们强制将他送进医院,他又偷偷地跑了回来。1994年专家会诊可能患有肺癌,要他住院观察治疗,可他却常常戴着大口罩溜回到实验室继续工作。“如果自己真的患上绝症,就更要抓紧一分一秒时间。”朱智勇的话语缓慢却无比坚定。
在病毒科研接续人员的培养上,朱智勇带出了一批人,但有些转岗,有些留居海外。最后,他的小儿子朱函坪机缘巧合地子承父业。自小跟着父亲,朱函坪对动物室里的小动物和实验室里的试管、显微镜等仪器十分感兴趣。上大学之前,他曾帮着父亲饲养过老鼠等动物。浙江师范大学数学系毕业后,他在杭州第四中学担任数学老师。跟小时候一样,朱函坪依然喜欢跑到父亲的实验室打打下手,表露出学习病毒科研的想法。在父亲的建议下,他去医科大学进修三年,后又考上微生物研究生,获得硕士学位,最后成为父亲真正的助手。现在,他的职务是浙江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病毒所副所长。
六
心有千载忧,身无一日闲。
身为总工程师的朱智勇还摸索出一条产学研相结合的道路。1994年,研究成果转化为生产力,并形成了规模生产。仅一年就接种110万余人。人们只花二三十元钱打上一针疫苗,就可以把曾经令人谈虎色变的流行性出血热病毒御之于体外。1995年,出血热疫苗产量占全国市场的百分之七十,疫苗保护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取得了很好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该疫苗还在1998年抗洪救灾预防灾后出血热流行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根据2006-2016年统计数据,朱智勇研制的出血热、流感等疫苗产品上缴国家利税达3.462亿人民币。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五十多年来,朱智勇曾多次荣获国家级、省部级科技成果奖。先后荣获浙江省优秀共产党员、劳动模范、全国卫生系统模范工作者、全国优秀科技工作者等称号。他是浙江省第五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第九、十届全国政协委员,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1996年,朱智勇受到了“浙江省科技进步突出贡献个人一等奖”的表彰,这是全省卫生系统唯一的“个人一等奖”。1996年5月23日,浙江省副省长鲁松庭视察省卫生防疫站时指出:要把朱智勇这种“敬业奉献、锐意进取献身卫生防疫科研事业”的精神不失时机、深入持久地真正发扬光大。
2018年8月,朱智勇获得浙江省首届医师终身荣誉奖。
一辈子的舍身拼搏,艰辛求索,终结了出血热病毒半个世纪的肆虐,护佑了千千万万人的健康和生命安全,朱智勇其功至伟!
朱智勇先生除了一辈子从事防疫科研外,还心系桑梓。2007年开始,勤俭简朴的朱智勇将自己所有的积蓄共150万元捐赠给家乡,复建了历史人文景观——唐门双塔。老人以对故乡最美好的缱绻,树立了令人仰望的另一个精神高度。
2020年伊始,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威胁着中国。“烽火”世难,心自难平。这位退休十余年的病毒科坛老将心急如焚,再也按捺不住。他不时向在浙江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儿子朱函坪了解新型冠状病毒特性和攻关进展情况。烈士暮年,纵吐长虹,不畏斜阳暮。2月初,88岁高龄的朱智勇正式向组织打了一份报告,要求重返岗位,为研制新冠病毒疫苗添砖加瓦。他在报告中特别表明,自己脑子分析能力和双手实验操作能力的灵活性,仍然和退休前一样,希望组织给他参与攻克病毒的有生最后一次机会。
重挥腰下剑,直为斩“新冠”。如今,朱智勇先生正与时间赛跑,每天投身到紧张的新型冠状病毒疫苗的研制之中。目前,疫苗研制处于给动物接种阶段。对疫苗的研制攻关,他充满了信心。
朱智勇,这位耄耋老人依然保持着矢志奋斗的勇士姿态,照彻一生,不悔不休!
来源:今日黄岩 老当益壮,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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